自小,我们用普通话背诵唐诗宋词,借着现代汉语的注释,去触摸隔阂的文言,试图理解那美妙而陌生的文字组合中所蕴藏的诗心。年轻的老师们微笑地告诉我们,这位诗人的名号成就,这个字的读音意思,告诉我们诗词要押韵,诵读有节奏……面对什么是诗,押的是什么韵,到底有什么规律的问题,却紧锁眉头,含糊其辞。因为
我一直感慨,当代大学校园,爱诗者众,写诗者也并非寥寥,然而得到懂诗之人指点门径的机会,实在太少了。当师兄徐晋如将诗词写作带入大学讲堂的时候,课堂上人头攒动,同学们充满求知的渴望。而我也看到,一些掌握了格律,孜孜不倦的诗歌创作者笔下,却没有多少令人感动的内容,我想,还有一些东西,比诗词相关的知识更加重要,却又更加匮乏。那么,这些东西是什么呢?
归庄在《天启崇祯两朝遗诗序》中说道:
……后世人多作伪,于是有离情与志而为诗者。离情与志而为诗,则诗不足以定其人之贤否,故当先论其人,后观其诗。夫诗既论其人,苟其人无足取,诗不必多存也。
在归庄所生活的年代,也有不少“作伪”的诗人,写着“离情与志”的“诗”。在归庄为代表的士大夫眼中,诗与人是密不可分的。“情”与“志”,乃是诗之源泉。而情志所系,正在于人;情志所从,正在于心。晋如将“诗人与诗心”置于《大学诗词写作课程》首章,可谓大有深意。在这章里,他为我们阐释了理想中诗人的人格特征:第一是苏世独立,第二是悲天悯人,第三是哀乐过人,执著到死。这三点互为补充,缺一不可。
诗人要有情,诗人要爱自己,因为他自己就是有其内美修能,不同流俗的。诗人要横而不流,他可以用生命来祭奠自己炽热的情感,却不能只是顾影自怜,自怨自艾。
有一些人,早岁才情秀发,中年经世乱变节,成了“两截人”,便是没有哀乐过人、执著到死的精神。其诗纵好,也不能与中国诗歌史上那些真正伟大的诗人相比。我们只要对比一下陈子龙和钱谦益的诗,便可很明白地见出,钱诗远不及陈诗沁人心脾。
教程之次章言诗之根基――器识与胸襟。此章最见作者个性之处,在于作者对胸襟的界定。作者继承了古人论胸襟、论气的文艺观点,又注入了自家的心得。这就是对民粹主义与专制主义的批判。在批判中,将诗的本质又深挖一层:“诗必须而且只能写个人的情感,写自己内心的激情,诗人的任务,是忠实地表现内心,而不是去要求自己写什么,不写什么。”“诗的本质是自由”。诗歌不是为任何人任何事服务的奴隶,一个追求自由的灵魂又怎会甘于为奴或迫使他人为奴呢?它是自由的,是为拥有美德的自己的灵魂而作,是追求自由和美的灵魂在不自由、不完美状态中的控诉和热望。我们说,“文学源于现实而高于现实”,这不意味着,诗歌合为现实而作,现实不是诗歌抒写的目的,而是导致控诉的源头,和自由美好的寄托。伟大的诗人毕生求索,总怀有高于现实的理想。在一次次求之而终不得的过程中,他悲叹呼唤,炽热的心最终喷薄而出,化为洞照千年的诗句。
这些美好品质,可用晋如兄私淑的张海鸥教授的一句话概括,那便是“中国古代士大夫高贵的人文精神”。高贵与高雅,是古典文化的根本特征,这部教程把它发挥得淋漓尽致。
所以,这本《大学诗词写作课程》,不仅为授课而作,也是应世而生的――在古典与现代断裂的现实中寻找内在的继承。该著决不仅仅是为了介绍什么是格律,怎样作诗,如何填词――尽管在这些方面,作者也在在表现出他超出侪辈的诗学功力与深厚的理论修养。比如,他把传统诗律细分到音步,只用十分钟,就能让初学者掌握格律;又比如,讲学诗的门径,讲七律与五律在风格上的差异、对仗的秘诀、讲词的章法、风格,皆出自他的创作实践,体现了他金针度人的殷殷之情。这些东西,在别的诗词教材中见不到。在课堂上他与听讲的同学一样激情澎湃,每堂课终了,同学们都以热烈的掌声感谢他。
假如讲诗法、词法是成为一个诗人所必须攀爬的阶梯,那么我们应该留意到,《大学诗词写作教程》为照亮阶梯而点燃了一盏盏灯火。正是这些灯火,让我们看清古典的真正魅力。
(《大学诗词写作教程》,徐晋如著,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9月版, 24.00元)